开门的是守夜弟子堪堪，他揉了揉眼睛，将灯笼往佟小满的脸上一怼，有些发懵，问道：“这么晚，令使大人都歇下了，是有什么真的很要紧的事情吗？”
真的很要紧的事情。
他半夜敲门不是头一回了，算来的话，一个月能有八晚来砸门，每次看着都是火急火燎，一问的话，这小菩萨一般答的是，堪堪，我院子里长了棵不认识的草！或者就是说，堪堪，我发现药集上有一处不合理的！还有的是会很离谱，堪堪，我梦到爷爷死了，我要见一眼他，不然我睡不着啊！
“我想下山！”
“明日再来吧小菩萨，总不能连夜下山吧？”佟堪堪打了个哈哈，小声说：“令使大人刚睡下不久呢，你就别打扰了。”
佟小满一根筋，偏是将他一推，往里头跑，边跑边说：“那不行！这件事情不说的话我睡不着！”
佟堪堪在后头追着他跑，拐个弯就快到佟避患的寝屋了，两个人还没到呢，脚步忽然就一顿，因为他们发现那屋子的灯，瞬间亮起来了。
“堪堪别追了。”
佟小满深呼吸，脚步忽而有点灌了铅一样，走不动道，还是将佟堪堪给赶走了。
佟避患推开门，披着一件风衣，走到外面来，阴暗的灯光下，他朝佟小满招招手，“孩子来，有什么事进来说。”
“小满自知非常不懂事。”佟小满走近去，站到屋檐下，也不肯进去，变扭着说：“不过这件事情若不说，我肯定睁眼到天亮，爷爷，原谅我呗？”
似乎可以料到那么一些，佟避患反问：“所以究竟是什么事情？快说吧。”
“我想下山，去解决郦山村的瘟疫！”
“你应当深思熟虑过了。”佟避患忽而有些欣慰，矮下身子，坐到了门槛上，佟小满在八阶石阶下，两人瞧着，差不多是平视，他毫不避讳的说：“爷爷也这样想过。”
佟小满显然吃惊，问道：“您也想过下山吗？”
“对。”
“可您是执令使，是药宗的顶梁柱。”他说着，往上走了一步，周全的说着自己的想法，“小满是觉得，还是由我一个人先下山，先别让药宗的其他弟子知道，以免引起各种不必要的惶恐和猜测。”
“子微掌门的卦象，你都知道。”
“我总能化险为夷，之前是这样，之后也一样。”
佟小满朝他跪下一拜，万分虔诚的磕了个头，“我想过了，就算应了卦象又如何？我还没试试呢，会后悔一辈子的。”
“要是回不来呢？”
“那我就是真成菩萨啦！”佟小满笑脸盈盈。
他从青石板上站起来，身影如林中之竹，苍翠又坚韧。
佟小满从宗主寝阁出去后，又碰见了堪堪，见他蹲睡在门口，佟小满把身上外袍脱下来给他披上了，堪堪动了动，睡的正沉。
他原本以为回去了，也可好好的睡个觉，却是一点都不困了，直接往药房里钻，用纸包了许多解毒驱热清疮的药材，可是这些供凡人使用的他屋子里并不多，收拾收拾，觉得不大够用了，一翻墙，跳到隔壁院子里去。
隔壁是佟大寒的住处，他的药房就贴着墙而建造，可怜佟小满身手很差，从墙头直接跌过去，砸破了放在墙角的几个小莲花缸，哗啦水声肆虐，含苞睡莲都歪东倒西的，他坐着了一滩粘稠的淤泥水，屁股大凉，顾不上痛，忙的就蹿进了屋子里去。
原本以为这么大的动静会将佟大寒给吵醒的，心里已有了应对，如若他来质问，那自己只能装作梦游了。
可是他又等了好一会儿，主屋仍旧是静悄悄的，隐约还可以听见厉害的呼噜声，佟小满一颗心这才落了地，专心的转身，在药房里搜罗起自己要的东西来。
等他忙活完，月亮都要从天边消隐了，东方山头一些光，暧昧的探了些头，不知觉，天亮了。
两棵杏树在院子里，看他背着好大一坨包袱，阿玫问道：“你这是，去意已决？”
“后会有期，不过这几天不能看着你们变成仙子，实在遗憾。”他挥了挥手，仰头看着这两棵即将落花完毕的杏花树，走出院子。
佟小满趁着药宗换岗的那么一点点小空档，从大门溜了出去。
第五嫦福站在万药宗最高的那个阁楼的屋顶之上，拂尘一甩，亲眼看着他下了山。
晃了晃手中的龟壳，铜板作响，她嘴角一撇，“我就算到你会这样！”
……
郦山村被封，距今已有七八天。
村子里的人，照旧是来往不绝，不过走来走去的，大多是身穿白衣的医者，面部皆蒙着面纱，露出的眉头紧缩，眼里尽是疑惑不解。
佟小满一路跑下来，下坡路总是不费力气也特别快的，他自有准备，进村之前就在口鼻蒙了两层布，呼吸都有些不利索的时候，才抖了抖包袱往里面走。
守关的士兵将他拦下，“村里头闹了瘟疫，还没搞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，不许通行。”
“我住在山上。”指了指药宗的方向，佟小满笑着，考虑到蒙着脸，他只能夸张的弯着眼睛，以便显示出自己的友善表达，“我是万药宗的仙师，这遭带了许多药材下山，便是要来看看，是否对这瘟疫有帮助。”
士兵一愣，转身同旁边的人耳语两句，那人跑进一顶帐篷中禀告了谁，出来后，对着佟小满警告道：“有言在先，进去了便不能再出来！除非等到瘟疫过去！”
“那是自然。”
“对了。”看着佟小满雄赳赳的走进村，那士兵喊住他，指了指旁边的一顶帐篷，“小子，管大夫要见你。”
佟小满还算顺从，拐个弯，钻进帐篷里去，里头并不宽敞，容下一张长桌，和几小筐，一个小灶和一口小锅，还有正在熬药的一位大夫。
帐篷被掀开，管大夫一抬头，瞥见个面庞尚且稚嫩的少年郎，浓眉小眼，额头饱满，一见面就眯着眼睛，想是在笑着的，对自己作揖行礼，称道：“小辈佟小满，见过管大夫！您是叻城有名的大夫，早有耳闻，有礼有礼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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