店堂里没有点灯，暗沉沉的，像是仅仅依靠着店外的那一丝光照，越往里越昏暗。
不像是有人的样子，可是店门有大喇喇地半掩着，也没有上锁。
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再往里走的时候，一个声音响了起来。
【来了呀。】懒洋洋的，毫不见外的女声。
闻声望去，他便看见了从左手边迎宾台后方探出来的黑乎乎的一个脑袋，长长的蜷曲的秀发从中探出一张带着红色压痕的惨白小脸，像是刚从小憩中醒来，一双眼睛却过分地清醒，望过来的目光中更是带着一种奇异的熟稔。
他想，他们从前一定见过，也许还很熟悉，只是现在的他一点都想不起来。
脑海中蓦地浮现字条上用稍显模糊的遒劲笔迹写下的名字。
……就是这个人吗？
看气质说实话，不是很像。
闪念间，对面又开口了：【一二三，木头人？】
忽然冒出的一个问句砸的他有些措手不及：【什……什么？】
惨白的面孔浮起一丝促狭的笑，女子支起下巴抬眼看着门口：【谁让你一动不动，我还以为你在玩木头人的游戏呢。】
奇怪的脑回路。
他暗自腹诽着，却没有说出口，只是摇头表示并没有那回事。
【是吗。】女子轻哼了一声，似乎有些遗憾的样子，顿了顿又忽然兴致勃勃地问道，【那你想玩吗？】
【……谢谢，并不想。】他再次开口，委婉拒绝道，有些搞不清楚对方究竟是什么情况。难道是大白天就开始喝酒所以胡言乱语了，可看那双眼睛，又不像是有一丝的醉意。
——难道只是单纯的无聊？
【可是赢了的话会有很棒的奖励哦。】女子继续循循善诱，微微侧过脑袋，上扬的嘴角似乎带着一丝勾引的意味。
配合着店内昏暗的光线，实在是令人浮想联翩。
他克制住转身离开的冲动，谨慎地发问：【赢了的话，是会有奖金吗？】
不知道是不是错觉，闻言，女子上扬的嘴角似乎微微停顿了一下，但是很快又扬起一个更加灿烂的笑容。
【这话说的，是更好的奖品哦。】女子一手支着侧脸，另一只手在柜台边沿轻轻摩挲着，鲜丽的丹寇在一片暗色中划出暧昧的弧度。
【更好的奖品？】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样。
一切看来如此荒诞。
又隐约透着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。
怔忪间，对面的女子噗嗤笑了出来：【好了，不逗你了。】
……果然，只是开玩笑啊。
他在心中默默想道，同时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。
女子涂着丹寇的手向前递了递：【再认识一下，我叫甄真，是此间的主人，以后在这里叫我甄姐就好。】
闻言，他不禁有些疑惑，听对方的口气，似乎是已经知道了他失忆的事情。不过，仔细想想，如果是以前认识的人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，多少会有耳闻。
【孙渺。】他说着，同样伸出了手，想要礼节性地碰一下那只手，没想到却反手握住。
这个女人力气似乎出奇地大，他下意识地抽了抽手，竟是没有一下子抽离。
面对一脸错愕地瞪着自己的青年，甄真笑得一派狡黠。
【既然是投奔，这点诚意总该有的吧。拜托，我们这里可是酒吧。】
女人嘴里说着酒吧，脸上的神情却好像古代逼良为娼的老鸨，然后在青年惊恐的目光中轻咳着补充了一句：【正经卖酒的那种。当然，来喝酒的人正不正经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。】
【……】
真是有够不靠谱的。
这是身为孙渺的他对于这个名为甄真的女子的第一印象。
不过，他还是留了下来。
一则，孙渺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去处，二则，他看得出对方确实是在开玩笑，而在这种稍显轻佻的玩笑之下，是真切的善意。
他们应该确实是朋友吧。他想。
在稳定下来之后，孙渺给贺子君打去了电话。
听到他的决定，贺子君并没有什么反对的意见，只是让他在外头照顾好自己。
【别忘了时常回家看看。】电话那头的贺子君语气温和，那种父亲般的关切口吻让独自坐在出租公寓中的青年鼻尖微酸。
含糊地应了几句，打算挂断电话之前，忽然听见贺子君含笑的声音：【对了，渺渺想不想跟哥哥打声招呼？】
孙渺用两秒钟的时间反应过来哥哥是谁。
是贺雨宁……贺雨宁原来也在那边吗？
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，他的心头忽然升起一阵局促。
比之面对贺子君这个长辈时更甚，明明对方只是自己名义上的哥哥而已。可是那张脸孔在眼前浮现的一瞬间，他竟然莫名心虚。
——就好像自己背着对方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。
【不用了。】
以为是自己的回答，结果确实从电话那头传来的。贺雨宁缺乏起伏的声音在电流的干扰下听起来越发冷淡。
孙渺突然意识到，那边应该是开了免提，贺雨宁站的比较远，所以声音听起来要比贺子君小上一些。
【啊，居然就这么走掉了。】小声的嘟囔之后，清晰的传来贺子君的声音，【小宁这孩子好像是害羞了呢。】
——害羞吗？
真是个和贺雨宁不搭的词。
【渺渺有什么想说的，叔叔可以代为转达。】
【……没有了，谢谢。】
电话挂断之后，孙渺靠坐在沙发旁，后仰着脖子闭上了眼睛。一边在脑中勾勒出那张冷淡而漂亮的面孔，一边试图回忆关于贺雨宁的种种，还有他们之间的关系。
结论就是，好像也没有什么太大关系。
可是，贺雨宁看向自己的眼神总让他觉得像是有所亏欠……就好像，他欠了对方好大一笔钱没有还。
从某种意义上来说，事实确实如此，那些花在他身上的治疗费都是贺家出的钱，贺雨宁是独子，欠了贺家的钱也就约等于欠了贺雨宁的钱。
这么一想，孙渺又稍稍放下心来。
仿佛前一刻还笼在肩头的担子突然消失不见。
这可能就是俗话说的债多不压身，因为知道这辈子大概是还不起了，也就听之任之起来。
而且以贺雨宁的个性，应该也做不出上门讨债的事情。
结果，在那么想着的隔天，他就在店里见到了债主本人，就还……挺意外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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